光荣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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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2月,我从宁波插队落户到镇海县的一个人民公社,公社知青办将我与上海知青小莉安排到六队的李会计家,对我俩说:“你们的房东是‘光荣人家’,你们好好接受再教育吧。”

李会计他50岁开外,高大清瘦,身着老款中式对襟棉袄,足着解放军胶鞋,笑呵呵亮出大嗓门:“欢迎欢迎!”李伯母50岁左右,和善、文静,她带着我们进入一间朝南的房间,里面已搭好两张床,让我们高兴的是还有一张写字台。我们开始了“广阔天地炼红心”岁月,见证了光荣之家许多感人的故事。

有一天下雨,我们在家帮伯母拣棉花,随口问起她儿女情况。她告诉我们,有一女六男哪。女儿虽自幼长于乡野,却出落得能干漂亮。提亲者将家里门槛也快踏破了,老头子后来相中了一名同村在部队的小后生,觉得小后生政治、文化水平都很高,其家里虽然贫苦,但“嫁人嫁人,就是拣个人”。姑娘18岁那年嫁过去,不久就当随军家属了。我们称赞老伯有眼光。

大儿、二儿、三儿都在部队,一个在江苏炮兵连当运输兵,一个在东海舰艇当水兵,另一个在西安空军部队当后勤兵。小莉羡慕地说:“介来赛啦,侬屋里海、陆、空全齐啦。”我们问她,三个壮劳力去部队,你们舍得?她平静地回答:“家里苦是苦了点,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孩子们有出息比什么都好。我家与部队有缘。”这激起我们很大兴趣,催李伯母快点讲下去。

李伯母讲道:“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二军下辖的六十四师所属一九0团、十二军三十六师、第二十军六十师,在上世纪50年代先后二次驻防我村里。我家腾出祖堂给部队作营房。战士们跟我可亲了。我帮他们缝补衣服,他们帮我晒稻谷、挑稻草。部队晚上在晒谷场放映电影,《地道战》《烈火中永生》《上甘岭》等,战士的高大形象走进了孩子们的心里。《解放军报》《解放军画报》让我家大儿着了迷。他向往部队生活,渴望自己快点长大,一身戎装,手握钢枪,那是多么神气哦。大儿18岁那年,他满腔热情去报名应征,却因体重不够而未过体检关。后来我就炖老母鸡给他进补,次年终于如愿以偿。他在部队非常刻苦,当年就有‘五好战士’喜报寄回家。那年插种番薯季节,我家穷得买点番薯秧的钱都没有。幸亏大儿寄钱来了,真是及时雨哦。六元一月的津贴费,他除了买些牙刷牙膏日常用品,省下的隔三岔五寄回家。”

我们正听得津津有味,广播响了,传来下午出工通知。我们得准备中饭去了。

我们原以为生产队会计很简单,后来看到李伯伯的一大叠社员记工簿、生产队粮食出库凭单、粮食分配账、社员借支凭证、现金日记账等,才知生产队虽小,五脏俱全。老伯用左手拨算盘,右手写字。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会计除了会算能写,还要大公无私。李伯伯因为嗓门大,敢于对损人利己、损公利己的人直面批评,得了个“大炮”的“雅号”。谁个偷懒耍滑,哪个爱贪小便宜,他都要开两“炮”,众人还挺服他的。

村里人分家,需请娘舅来压阵,所谓“娘舅‘大石头’,话出一句头。”有的人家兄弟多,娘舅也作不了主,就来请老李伯,他快人快语,有理有据,往往调解好,还替他们把分书也写好了。村里人说,李会计的一手行书写得非常地道,他还有个“大写”雅号就是替村里人写分书得来的。

李伯母有一个保健箱,里面有十滴水、碘酒、红药水、黄连素、驱蛔灵、金鸡纳霜丸、阿司匹林等常用药,那是她当医生的妹妹寄来的,她常方便左邻右舍。那个年代,农村孩子闹肚子、生疮毒的很多,伯母一瞧他们脸上“冷饭嗒”(白斑),就知道是生蛔虫了,给几颗驱蛔灵。生疮毒的,就视疮的“成熟”程度,和颜悦色地对孩子说:“哦,还没熟,再忍几天。”或风趣地说:“呀,你的‘瓜’熟了,阿姆给你摘了吧。”用碘酒抹涂后,使劲一挤,将脓疱挤出来。过不了几天,孩子就没事了。夏收夏种时,时有社员中暑,她就用调羹蘸凉水,在患者背脊上“刨”,不久,患者就透气,说爽快了。有的拉肚子,她要问清楚是“冷拉还是热泻”,淋了雨,受冷了,给几颗陈年的烧酒杨梅或黄连素;若是暑热腹泻,就给十滴水。这一招,还挺灵。

我和小莉刚下水田几天,双脚被水浸泡部位皮肤特别痒,还起了数粒大小疹,吓得我俩直抹眼泪。李伯母知道后,连忙安慰我们:“不要紧,我去拔把马齿苋来给你们敷。”她放下手头活,就去田头找。一会儿,她拔来马齿苋,洗净、捣烂,敷在我们脚的患处,凉凉的很舒服。我们感觉就像母亲在身边。

李大伯夫妇的三个儿子在部队先后加入中国共产党,“五好战士”的喜报频传。李伯伯作为公社荣誉军人家属代表,出席镇海县荣誉军人家属代表大会,还在大会上发言。时任县长的张利一亲切地握着他的手,问他有什么困难?他连说没困难。还说,大儿要复员了,第五个儿子又可去入伍了。在场的代表报以热烈的掌声。这就是李伯伯的爱国情怀。

他们在家的儿子也非常能干,常常在落潮时下滩涂捉泥鱼、鱛鱼、青蟹、台虾等,把它们卖了补贴家用。我们也时不时地分享透骨新鲜海鲜,那是宁波、上海菜场上所买不到的哦。李伯伯夫妇用爱心培育了好子女。

“广阔天地炼红心”的岁月,我们在李大伯、伯母处学到许多宝贵的知识,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光荣爸妈”;他们的爱国、爱社、爱乡邻情怀都是我们终生难忘的,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光荣之家”。

(林亚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