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匠本色痴丹青 缅怀已故庄市工匠画家邬祥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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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祥贵给女儿画的《下山虎》。

他画给女儿的《下山虎》成了绝笔画

1985年,也就是他70岁那年,画了一辈子画的邬祥贵因身患重病在位于庄市老街的老屋里休养。某日精神稍好,提起笔来,完成对女儿杏秀的承诺——为她画了一幅《下山虎》。月余后,漆匠邬祥贵去世的消息传出,这幅画成了他的绝笔画。

这是一幅长68公分、宽32公分的中国画,画着一只色彩斑斓、威猛雄健的下山虎,现如今悬挂在76岁的邬杏秀位于庄市“烂秧田”(宁波市建筑文保单位)家的客厅上方。

虽说这只《下山虎》系邬祥贵病中所画,但经笔者踩上方凳细加揣摩,仍可窥见其功夫了得,画作带有“邬门虎”的独特风采——虎虎生气中显露娇憨可掬,流畅浑厚的虎皮纹张扬出生命的热力,灵动的老虎尾巴在山水间摇撼生风……

邬祥贵三国故事条屏。

邬杏秀说,在她的记忆中,没见过父亲有停歇下来的日子,从庄市画到宁波、慈溪、余姚,直画到千万里之外的新疆……

当笔者问她:你父亲有否举办过个人画展?邬杏秀笑笑,要说有也有,她还是小姑娘时,邬祥贵带她去宁波老城隍庙玩,来到大殿南侧的一堵画壁前,邬祥贵轻轻对她耳语:“这都是为父所画。”

邬杏秀回忆,壁画有春、夏、秋、冬山水;有梅、兰、竹、菊花卉;其中一幅题为“溪山雪霁”的冬景画,那山上堆积的雪,真能捧起来堆雪人呢。更闹猛好看的是三国、水浒、封神榜里的那些故事和人物,旌旗飞扬、跃马舞抢。围观的人都啧啧称赞:“咋画得介活灵活现呀!”

邬祥贵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只是颔首微笑,并叮嘱邬杏秀不许在人前宣扬是他画的。曾当过教师的邬杏秀说:“父亲为人一直低调。”

邬祥贵三国故事条屏。

邬祥贵还曾带她到宁波几家剧院看过戏,一幕幕的戏都要更换布景,历史、年代、环境、季节不同,相应的画面也要不同,事先都要精心设计过,邬祥贵就是这几家剧院负责舞美设计的人。邬祥贵边看戏边对她讲解一些设计的用意。

邬杏秀说,她还看过父亲绘制过幻灯片,就是把画绘制在火柴盒大小的玻璃或透明的塑料片上,插到放映机里,灯光一打,就在幕布上放大像电影一样。父亲做这种细活时是绝不许别人去打扰他的。

邬祥贵一生到底画过多少画?为此,笔者多次访问了与他同辈的老人和他的后辈家人,这位名不见经传却有着可贵匠人精神的漆匠的人生旅程和艺术轨迹,渐渐清晰而感人地呈现在我的面前。

邬祥贵画作。

“拼虎图”考试让他实现了当画家的梦想

少年邬祥贵就读于庄市街河边的一所小学,小学未毕业就辍学成了父亲的学徒和帮手。

他父亲邬全记在庄市老街“范滋德”药店北面开了一家油漆店,说是店,其实门面促狭得只能放下二把竹椅。店虽然小,但邬全记的漆工活却为人所称道。老底子用的油漆是植物提取的叫本漆。本漆稠粘,要漆得厚薄均匀,漆匠不但要有娴熟的刷子功,还要紧扣气候、温度、时间来掌握分寸。

邬全记店里漆出来的家具不但油光锃亮能映出面孔,且“哒哒滚”的开水放上去,也不会起雾,庄市一位老人对笔者说这话时,大拇指翘翘,“唉,现在用的都是化工油漆了,气味臭得要死。”

邬祥贵画作。

邬祥贵天资聪颖,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并成了顾客信得过的小油漆师傅,而且他从小练就一手漂亮大字,多次被人请去写店铺的招牌字。

1937年,全记的油漆店因隔壁失火殃及,毁于一旦,从此父子俩成了“打香烛”(流动上门服务)漆匠。

自小钟情画画的邬祥贵,不甘心一辈子做漆匠,他心中有个梦想:凭画画吃饭!

上世纪五十年代,宁波的文艺团体招聘人才,邬祥贵得知这一消息,就瞒着家人,大着胆子去应聘。

考场设在宁波老城隍庙的大殿里,就像古时科举考试一样,考生被隔开一人一室,用农民晒谷用的篦钿围起来作室壁。

这真是一场饶有趣味的考试——摇铃一响,考官先给每位考生发下去半张白纸,要求在规定的时间里画下半只老虎,接下去再发下半张画另外半只,最后把两片半只虎一起交上去,让考官看“拼虎”打分。

邬祥贵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他画的两半只猛虎图,拼接后大小、线条不差毫厘,且笔墨洒脱,神韵生动,更让考官看好的是他画的虎融合了一些装饰性元素,这种创作基因有利于今后在舞美设计中发展。

从此,邬祥贵就像庄市街河中一条带有乡土味的河鲫鱼,活泼泼跃进了艺术的龙门。他先后在宁波杭剧越剧团、杭州昌化越剧团等剧团(组)担任舞美设计、绘制布景等工作。

邬祥贵全家福。

舍家援疆,踏上了西行的列车

岁月无声,不知不觉邬祥贵步入中年,是一大家子八个子女(七男一女)的父亲。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新疆地区急需文艺人才去支援边疆的文化建设。“咱们新疆好地方,天山南北好牧场……”对于追求艺术的邬祥贵来说,新疆是大美的诱惑。而且当时邬祥贵一家十张嘴巴吃饭就靠他一人的工资维持,生活着实窘迫,而新疆地区的工资是本地的两倍。因此,虽然路途迢迢千万里,虽然要抛家离乡别妻儿,但为领略更广阔的风光,为让一家人吃得好一些,那边条件虽然艰苦,对一个男人来说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参加援疆建设是为祖国作贡献!

邬祥贵与妻子方桂凤合影。

就这样,人到中年的邬祥贵毅然踏上了西行的列车,带着儿子老三老四去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他被分配在乌鲁木齐市的新疆艺术剧团,后来无数次像“乌兰牧骑”那样深入南疆、北疆等偏远地区,为少数民族群众演出,并开展文化交流与学习。

骑着马,背着道具,白雪皑皑,篝火熊熊,那真是激情如火的岁月啊!直到他的晚年,一说起援疆的经历,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邬祥贵花鸟条屏。

匠心独运,手艺出神入化

“文革”结束后,邬祥贵回到故乡庄市,很快就被闻名而来的慈溪浒山越剧团请去挑舞美设计的大梁。工作直到生命终止。

据邬杏秀回忆,父亲在临终前已无精力阅读剧本,只得让徒弟小娘读剧本给他听,画几笔、歇一歇,比划构思画稿。

邬祥贵的外孙叶飞先生回忆,小时候,母亲带他去外公工作的剧团,一进门只见外公汗流浃背趴在地上画布景,记得在吃饭时外公对外婆说,他有了一个新发明,就是在“孙悟空大闹龙宫”这场戏中用玻璃缸养上鱼,再用灯光打在幕布上,这样龙宫的水族就由死变活了。邬祥贵的“匠心独运”之处,可见一斑。

以前老庄市人说起造庙,总会说:“要想造庙,三个师傅要先请到:泥水师傅丁小全,木匠师傅胡祥年,漆匠师傅邬祥贵。”有一桩画“老爷菩萨”的故事,足以说明邬祥贵画工不凡。

邬祥贵花鸟条屏。

庄市地界原先有三座庙,分别是西梢木庙(汤家庙),东梢木庙(后方庙),东梢木前庙(汉塘庙),供奉的是南宋抗元名将张世杰。据说张世杰以身殉国,葬身大海,后来有一根由整棵大树制造的船桅漂流到甬江庄市汉塘一带的江岸上,当地的老百姓把桅杆锯为三段,雕塑三尊张世杰像,建了这三座庙供奉,民间称为“老爷菩萨”。因桅杆上下有粗细区别,三座神像也有大、中、小之分。后来庙宇废圮重修,请了邬祥贵重绘神像。三座庙重修完工后,据当年见过的老人说,三座大小不同的神像,眼目、耳鼻、嘴巴,就是几根胡子都画得一模一样呢!

还有“彭王庙”的那两扇威风凛凛门神,袍甲鲜明,手握斧戟,栩栩如生,也是邬师傅画的,这手艺真是出神入化呀!

邬祥贵绘制的“全兴行”洋房屋檐壁画。

“全兴行”老洋房八扇屏风画

成为邬祥贵留在家乡的画魂

庄市街河南侧,有一幢民国时建造的洋房,现如今是宁波市文保建筑,同时成了“庄宅民居博物馆”。

这是庄市经营山货行以及酒坊的“全兴行”老板庄东成先生于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出资建造的。喜欢诗词书画的庄东成想让新洋房里有“鸟语花香之景,锣鼓戏文之盈”,于是请来邬祥贵出手。一来,邬祥贵与他相交甚笃,二来,邬祥贵此时已有画名,甚至有人称他为“神笔祥贵”。

邬祥贵受庄东成赏识托付,当即把手头其他活计搁下,夜以继日地构思、作画,有次掌灯作画,眉毛烧焦了竟还全然不觉。他精心绘制,留下了老洋房八扇屏风画和墙上一些花鸟壁画。

“文革”期间,“全兴行”洋房被征用为工场。庄东成老板最小的儿子庄熙国当时就读于浙江金华师院,他意识到洋房里邬祥贵的画作可能要被当作“四旧”扫荡,连忙赶回家。当时也是急中生智,用纸书写上毛主席诗词,一一糊在画面上,这些为当今的参观者啧啧称道的邬祥贵早年精心之作,才得以完整保存下来。

庄兆美在“全兴行”洋房邬祥贵的屏风画前。

现在,这幢民国建筑由庄东成的孙子、今年65岁的庄宅民居博物馆馆长,镇海收藏协会副会长庄兆美先生守护着,并不断四方寻觅、补充着“文革”时毁失的宅内老物件,还义务为前来参观者作讲解。

“全兴行”一些远在海外定居、工作的子孙亲眷来故乡探亲,总要站在小洋楼上的屏风画前留影,对这些富有中国传统特色的艺术赞叹不已。并说,这画里的一根根线条系着他们的乡愁,一块块色彩勾起他们对故乡的相思梦。

有前来参观的大学生看了这些画后,感动地说:“我们为庄市有这样的一位画家而骄傲,在他身上凝聚着习近平总书记所要弘扬继承的可贵的中国工匠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