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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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宁波鼓楼偶遇任烈康。他八十一岁了,面色红润,谈吐温和,显得格外年轻。见到他,我很自然地想到1977年的那场高考。他曾撰文回忆,诸多感慨。

“文革”结束后,任烈康到镇海教委普教股工作。中央下达了恢复高考的决定,中断了11年的高考制度,得以回归。那时,镇海有6000名高中毕业生,高考这平地而起的惊雷,使得那些有志青年重新点燃了读书改变命运的希望之火。

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队伍里,有位敦厚的青年,他叫刘巽优,是1966年镇海中学高中毕业生。毕业那年“文革”开始了,他只好回到贵驷碾子弄的老家。他务过农、当过代课老师,找了位本村的农家女结了婚,生了一对儿女。原本想,生活就这样吧,虽则平淡也充满家的温馨。当高考的消息传来时,他的心动了,变得很不平静。幸好妻子懂他,说去考吧。你这么爱读书,没准就成了呢。他就去报了名。可政审这关,他还是被刷下来了,虽说在情理之中,还是觉得难过又无奈。

1978年的夏天,刘巽优再次报考。也许是他义无反顾的勇气,感动了上苍,他的高考分数遥遥领先,成了镇海的状元,被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录取。

这年的7月21日,还有另一件有趣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件事,改变了一个乡村小孩的命运,成了一段佳话。

这个故事还得从镇海中学的胡明德老师说起。胡老师的老家在北仑柴桥,他只读了四年小学,就辍学了。但他数学的天赋与生俱来,心算的速度极为惊人,在村里人人皆知。村里办小学,他去当了民办教师。他自学初中、高中、大学的数学知识,在教学上小有名气。1956年,他赴杭州大学,经一位教授的测试,他的数学已达到了大学同等水平。浙江师范学院想留他任教,他婉拒,选择了回镇海中学执教。

“文革”开始后,胡老师被下放到高塘中学。1976年回到镇海中学,担任副校长兼校办厂的工作。在全县工作会议上,他经郭巨中学刘老师的推荐,知道了施展这个名字。而施展这个年仅11岁的小孩,连续两次写信给胡明德老师,表达想考镇海中学的意愿。于是就有了1978年7月21日这戏剧性的见面。

施文虎用自行车带着儿子施展,一早就到了镇海中学,胡明德老师早就等在门口。他将父子俩迎进校办厂办公室,开始对施展进行数学测试。这一幕和二十二年前他自己的经历何其相似。学生已经放假了,学校里安静极了。施展做题时笔尖的沙沙声,特别清晰。在施展做完最后一题后,胡明德老师激动地说:“你初中不要读了,直接上高中!”施展和他的父亲又惊又喜。胡老师说:“不要有顾虑,暑假班可以请各科老师来为你补一补。”这句话,打消了施展父子的担忧。从此,施展在胡老师的悉心指导和关心下,开足马力学习,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中国科技大学,再后来,凭着顽强的毅力,冲出了国门,成了法国居里大学的教授。

我在镇海中学的校史馆里,见到抽着烟卷在备课的胡明德老师的照片,还有施展戴着红领巾在黑板前演算的照片。这两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在镇海中学百年的校史里,不过是一段插曲,而教育者和被教育者正是这样有了传承和发扬。

北京大学毕业后的刘巽优回到了家乡,在高校任教。由于不能解决妻子的户口问题,他无奈选择了从政。他在骨子里,还是喜欢学校,喜欢教师这个职业的。他曾对我说过,当年班级里一位收饭票的同学,后来当了两届文化部部长。我和他开玩笑:“要是你收的话,那么文化部部长就是你了。”他很严肃地说:“生活没有如果。再说从政和任教相比较,我更喜欢后者。”虽说是笑谈,也可见他是有着读书人的风骨。四十年过去了,古稀之年的刘巽优对北大求学刻骨铭心。北大的文心滋润着他,使得他始终保持着那颗初心——做一个正直的人。“秀才不怕衣衫破,只怕肚里没有货”,这句乡土俚语,也道出了刘巽优对于文化,对于高考的感激之情。

那么施展呢?他曾多次说过,没有胡明德老师这位伯乐,就没有他的今天。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句诗浓缩了新中国成立70年来教育者的情怀。琅琅的读书声,似乎在对那些敬重文化、传播文化的人致以深深的敬意。

(张存)